无题_2_功德簿·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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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_2

  米亚是在一阵久违的醇香中醒来的,还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口水就在嘴里泛滥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段时间她和爷爷两人的主食——科洛蜥肉又干又硬又涩,味道跟干柴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扔到垃圾堆里都一点也不可惜,内脏则腥臭无比,每次必须捏着鼻子才能吃下去。加上缺少燃料、缺少调料、还缺少一名懂烹饪的厨子……这些日子以来米亚的伙食水平,可想而知。

  因此还闭着眼睛,她的头就不由自主地向着香味传来的方向伸过去,抽着鼻子狠狠吸了两大口气,“咕嘟”一声把口水咽下去,然后才满是期待地睁开眼睛。

  ——对上了另一双清浅如水的眼睛。

  米亚霎时间羞得满面通红。

  明明对方面无表情,眼神也十分平淡,但米亚硬生生从其中看出了——也或许是想象出了——几分戏谑和笑意,她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好让她纵身跳下去。

  浓郁的香气更近了。一串烤肉被递到面前,拳头大的肉块被烤的焦黄油亮,皮酥肉嫩,只看一眼就让人口角流涎。米亚很想有骨气地拒绝的,毕竟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嗯,陌生男人……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无功不受禄……吃人嘴短……

  米亚竭力说服自己不要屈从于口腹之欲,大脑都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但当焦酥微辣的肉香在嘴里爆炸开来的时候,她才现身体违背了头脑的意志,已经把肉串接了过来,并且自作主张地咬了一口……

  唔,真好吃啊……

  浑身的细胞似乎都在惬意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现整个肉串都已经消失在她的胃里,并且她差点儿把穿肉的木棍也嚼碎吞下去——如果不是对方及时把另一个肉串递给她的话,她是真会吃下去的!

  狼吞虎咽地吃了许久,直到胃里终于传来略带一些疼痛的饱腹感,米亚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这时候,大脑也终于开始重新运作。

  她此时才迟钝地现,之所以这些肉块如此美味,不仅仅因为料理它们的是一个技术高明的厨师,还有食材本身就十分鲜美的缘故——就在她面前不过五六米处,横陈着一具巨大的尸体,那锋利的牙齿、后背巨大的骨质板和三角形的尖刺昭示着对方的身份——

  刺剑龙,身长二十米左右,体重通常可以达到三十吨以上,是星球上数一数二的危险生物,虽然肉质细嫩鲜美,但当真敢打它注意的人几乎没有。

  而此时,一具完整的、新鲜的、甚至几乎看不到多少伤口的刺剑龙尸体就这样摆在她面前……对了,它的肉还插在她手中的木棍上。

  米亚缓缓低下头,看着火堆上仍然在烤制的散着诱人香味的肉块,再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神秘人,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颈骨出“咔咔咔”的声音。

  在刚才看到刺剑龙的同时,她也看到爷爷米东就躺在旁边,从胸口的起伏来看,他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不醒。米亚松了口气,但她更清楚地知道,就算爷爷此时苏醒,也完全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他想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

  来到这里半年多,米亚已经建立了一个清晰而坚定的概念——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对方这样素不相识的强者,能跟他们和平地坐在一起,还让她分享了他的食物,那他必然有所需求。而若是自己不能让他满意……

  米亚又看了一眼刺剑龙的尸体。

  ——恐怕到时候,躺在那里的,就会是她跟爷爷了。

  “咕嘟”一声,女孩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谢谢您慷慨赐予的食物……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对方勾了勾嘴唇,似乎是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第一次开口道:“容远。”

  “……什么?”米亚看似镇定,实际上紧张得要死,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下意识地反问一句后急忙转动脑筋——该死,他说什么?永远?冗员?什么意思?我该说什么?

  “容远。”坐在火堆旁的年轻男人十分善解人意地又说了一次,然后解释道:“这是我的名字,不必叫我大人。”

  他侧过头,橘色的火光映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中,显得十分温暖,甚至带着几分醉人的温柔。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烤肉的木棍,时不时翻动一下,显得十分悠然,好似一个在山清水秀之地度假烧烤的富家公子。

  ——但这都是假象。

  米亚恍惚了一下,随后提醒自己。

  ——那双看似虚弱无力的手,也是一双可以斩杀凶兽刺剑龙的手。

  米亚手缩了缩,下意识地攥紧衣摆,然后道:“容……先生。”她谨慎地选择了一种既不违背对方的意愿,又不至于过于冒犯的称呼,小声说:“我能为您做什么?”

  容远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天空,道:“跟我说说这个地方吧。”他所说的“这个地方”,明显不是指他们烤肉的这一小块较为平坦的土地,而是指这个星球。

  ——这算什么要求?

  米亚不解——难道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来到的是什么地方吗?不过她并没有过多地思考,顺着对方的要求开始叙述。

  这是一颗狱星。

  顾名思义,就是整颗星球,都是一座巨大的监狱。

  狱星上的文明处于十分原始的阶段,不说没有各种能为生活提供便利的高科技产品,就连基本的饮食也必须通过养殖或者狩猎的方式获取。并且狱星所在的宇宙环境十分极端,就算是外界有人想要“劫狱”,并且突破了帝国设置的重重警戒和封锁,但如果没有正确的星图引领,也一样会迷失在混乱的星海中。

  兰蒂亚帝国,一共有这样的四颗狱星,根据外观分别被人们称为蓝狱星、白狱星、黑狱星、红狱星;又根据其生态环境、地质地貌、星球引力等不同的条件,分别投放罪行程度轻重不同的犯人。

  其中条件最好的是蓝狱星。这颗远远望去呈现蔚蓝色的星球温度适宜、引力偏弱、日照时间长,有着充沛的水资源和丰富的动植物,对人类有威胁的生物也很少,只投放罪行较轻或者有特殊背景的犯人,星球上本身有良好的住所、人工养殖的动植物和完善的医疗设施,还有飞船定期往来,运送各种生活物资,也会把刑满释放的人员接回正常世界。

  然而对于习惯了任何饭食只要点单就能送货上门、出行有通行车和飞船、信息和娱乐都有星网、生活极为便利又丰富多彩的兰蒂亚人来说,生活条件十分原始的蓝狱星已经算得上是地狱了,更不用说地狱中的地狱——条件在四狱星中最为恶劣的红狱星。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红狱星原本是一颗矿星,富含一种在整个星系都十分罕见且珍贵的能源矿,甚至因此而引了一场死伤足有百万人的战争。彼时,这颗星球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也有能够与其重要性相匹配的一个含义隽永的名字,无数人和各种开采器械曾昼夜不停地在这里工作,璀璨的灯火让它即使在夜晚中也如同一颗美丽的宝石般闪闪亮。

  但随着能源矿被开采殆尽,人们全都离开了,各种还能使用的机器也都被带走了,失去能源的灯光再也没有亮起。遗留下来的,除了为数众多的垃圾以外,就是遍布整个星球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矿洞。它曾如绝世珍宝一般美丽,如今却只像宇宙中一块丑陋的红色伤疤。足足有上万年,人们再也没有踏足此处,这颗星球变成了星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直到帝国提出“狱星计划”,不知道是谁把它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然后不管它过去的荣耀也好,名字也好,都真正成为了“过去”,如今存在的,是所有帝国人闻之色变的“红狱星”。

  按照帝国规定,红狱星上投放的犯人,全都是罪行罄竹难书、永远不能得到宽恕的级恶棍。原本这样的家伙都应该判处死刑,但在一些人道主义组织经过了上千年的努力后,终于让帝国议院通过了废除死刑的提议。而死刑被废除以后,又有许多人觉得,以某些人的罪行之深重恶劣,哪怕是永无止境的□□,对他们来说也太过轻微。于是在这个群体的推动下,狱星计划又应运而生。在这个计划中,最初的狱星其实只有一个——红狱星。

  也就是他们此时所在的这颗星球。

  红狱星的日照和温度比较恶劣,不过也还在人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作为一颗废弃的矿星,生物资源和水资源都极度匮乏,早期人们遗留的建筑和工具也几乎都在时光的打磨中消失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倒是催生出一些极其危险的生物来。帝国以空投的方式将犯人和少量的生活物资投放在这颗星球上,其中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的金属成分。至于国内外某些文学作品中幻想的——帝国将大量垃圾投放到红狱星上这种情节,更是彻底的无稽之谈——倒不是出于什么卫生条件或者人道主义,而是为了避免某些能力极强的犯罪分子从垃圾堆中拼凑出一艘宇宙飞船,从而逃离狱星。所以这里的人,哪怕想要捡垃圾维生也是妄想。至于能够穿越星空的飞船——即便是将要废弃的飞行器,也永远都不会降落在红狱星上。

  也就是说,所有到达这里的犯人,全都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他们永远都无法再跟自己的家人朋友取得联系,彻底地离开了过去的文明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挣扎在生存或死亡的分界线上,茹毛饮血地求存。即便他们在这里组建了家庭,生育了后代,也绝不会有人以“孩子是无辜的”这样的名义派遣飞船降临,带给他们一丝一毫的脱离希望。

  “那么,运送犯人的飞船呢?”容远问道。总有飞船把犯人从遥远的帝都行政星运送到这狱星上来吧?

  米亚低头看了看火堆,片刻后苦笑一下:“以前……的确有人把那飞船当做是最后的逃脱途径,但却不知道,往红狱星送犯人的飞船,其实都是‘不归船’。”

  ——所谓不归船,就是因为种种原因将要废弃的宇宙飞船,在拆除了所有还有价值的、包括手动操作系统在内的所有装置,只维持一个勉强还能航行的空壳,携带极少量的能源,锁死某个目的地——或许是某颗恒星,或许是某个黑洞,也或许是某片星空墓场——如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地行驶向灭亡。

  这是属于飞船的葬礼。

  “犯人在送到这里的途中,全都是冬眠状态,假如有某个不幸的家伙在半路上醒来,而他又想要操纵飞船逃跑的话……唔,再假设他有足够的水平可以解除飞船自动航行系统的锁定状态,可以夺取驾驶飞船的权限,船上的能源也不足以让他航行到任何一颗宜居星。他的下场,可能是随着飞船一起埋葬,可能是在黑暗的宇宙中无止境的游荡,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在沦落到上述任何一种下场之前,他就已经饿死了。”米亚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脸上的神情似悲似悯,十分复杂。

  容远看看她,随意地说:“看你的样子,似乎知道有人这么做过?”

  米亚浑身一僵,一时间脸上的恭谨畏惧都消失了,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般,眉宇间不由自主地露出痛楚之色。她迟疑地看着容远,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我爷爷……他原本不会来这里……”米亚的目光转向依旧昏迷不醒的米东,看着老人苍白的头,声音不由得带上几分哽咽,“为了救我,他和我的两个舅舅故意激怒了一个大人物,被送上了不归船。他们半路上醒来,想要带我离开……现在,我只剩下爷爷了。”

  容远没有再问她的两个舅舅生了什么事——必然是已经去世了。至于死亡的原因,不管是哪一种猜想,都是一样的残酷。

  “先生,”米亚忽然直视着容远的眼睛,恳求道:“求求你……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求您放过我爷爷……他年纪大了,我……”

  此时的她,不再是之前那个有些怯懦的小女孩,她虽然在哀求,但目光坚定诚恳,纵死不悔。

  “放心,我并不打算对你们做什么,只是想要了解我自身的处境罢了。”容远打断她的话,道:“谢谢你的情报,这只刺剑龙,就当做是我的回报吧。”

  说完后,容远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离开。米亚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逐渐被夜晚的黑暗吞没,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也许对方是在欲擒故纵呢……她不能把这样不明底细的危险人物留在身边……

  米亚咬了咬嘴唇。

  隐隐的,她又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心中不可抑制地感到后悔。

  这时,米东哼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醒转过来。

  ………………………………………………………………………………

  容远说走就走,毫不留恋。他的果断让身后的米亚吃了一惊,整整一个晚上都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造成这些的容远却并没有多余的想法,人生路上,他踽踽独行,已经将很多人都像这样抛在了身后。于他而言,伙伴也好,敌人也好,像米亚这样萍水相逢的路人也好,纵使相处的时间或长或短,但最终都只是一段迟早要分别的风景罢了。

  在红狱星这种强权即是真理的地方,容远这样的独行者自然容易成为他人狩猎的目标。他走着走着,就现周围的阴影处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但敢于在夜晚独自出行的人,也自都有其依仗,那些人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暂时也没有谁轻举妄动。

  容远扫了一眼隐约传来压抑的呼吸声的地方,没有在意。

  在他的视野中,常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并不是阻碍,地面、洞穴、石块、想要伏击的人类……万事万物都仿若笼罩在一层微光当中,轮廓清晰可见,比起在白天炽烈的阳光下也不遑多让。并且,他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有一点点不同。

  那些鬼祟的身影上,或多或少,都散着猩红的血色,就算隔上百十里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浓淡不一的血色,昭示着这些人双手沾染的罪恶。

  之所以会有这种视觉,只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功德簿》的契约者。

  罚恶扬善,是为功德。

  身为《功德簿》的契约者,他可以看到他人功德的多少,也能够通过做善事、惩恶行而获取数据化的功德值,一定数量的功德值,则能够在《功德簿》的商城中兑换相应的商品。商城中的商品从个人的身体素质到古往今来所有存在过的物品,从仙侠小说中的玄功法宝到幻想故事中的未来科技,可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商城中不能提供的。与此同时,商品的价值越高,需要的功德值自然也就越多。

  比如说,沦落在红狱星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只要他有足够的功德值,可以兑换星际飞船、任意空间门或者小型虫洞,很快就能从困境中脱离。

  但现在的问题是:第一,《功德簿》此时并不在他身边;第二,他手中也并没有太多的功德值。

  说起来,当容远恢复意识以后,之所以会接近米亚祖孙两人,就是因为在他周围的数十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身上散着白色的光芒,这说明他二人的功德为正,也即是说,做过的好事比坏事多。因此在他眼中,在这种血腥的地方,这两人简直就像是黑暗中的灯泡一样显眼。

  根据《功德簿》的规则,帮助这样的人,他也能获得一定数量的功德值。只不过,现在的容远已经不再是刚刚拿到《功德簿》时的那个无力的少年,即使身处困境,他也不急不躁,对功德也没有太强烈的渴求。能得到更多的功德自然是好的,但若是别人不愿意,他也没有非要凑上去帮忙的必要。

  ——说起来,这种懒怠的心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脚步不由得略微一顿,记忆飞快地穿越遥远的时光,一幅幅画面从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在触碰到禁区之前,又被他及时叫停。

  一张满足的笑脸不期然地从眼前划过。

  米亚吃饱以后摸着肚子、咂着嘴巴回味无穷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餍足的松鼠。而她狼吞虎咽之时仿佛连大脑都被身体操纵的样子,更是引人噱。

  容远微微勾了勾嘴角。

  曾几何时,他也是能被称为“厨房杀手”的男人,如今随手做出的料理却一样能让人垂涎三尺。若是让故人知道,肯定会惊讶地连下巴都掉下来吧?

  说到底,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以后,只要用心去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过去的“无能”,只是因为有人愿意纵容的结果而已。

  夜幕中,寥寥的星光下,那张被天地所钟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无端让人感到一种近乎悲怆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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