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_艳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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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哭什么……”

  沙哑的男音响起,将苏若华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

  听了陆旻的言语,苏若华方觉面上一片湿凉。

  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记忆之中只有那么两次,一次是阖家流放,自己被充入宫中为奴;另一次,便是陆旻被赵皇后要去做养子时,夜里睡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陆旻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娟好面庞,心头一揪一揪的,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滴。

  “这么讨厌朕么?”

  话才出口,陆旻浓黑的剑眉便拧成一团,她竟是这样憎恶他么?

  陆旻的指腹有些粗糙,摩挲在苏若华那缎子一般的肌肤上,麻酥酥的。

  还是皇子时,他便习文习武都极其勤勉,不似别个皇子那般养尊处优,一双金尊玉贵的手,生生磨出了许多茧子。饶是如此,先帝也并未多瞧他一眼。那时候,苏若华还很为他抱不平来着。

  看着陆旻那黑亮如漆的眼眸,因着失望而逐渐丧失了神采,苏若华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道:“那倒……也不尽然……”

  她当然不厌恶他,即便是这唐突的亲热,也并无什么不适。

  只是想到,他同别的妃嫔也似如此这般亲热过不知多少回,苏若华便觉难以承受。

  自然,她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又什么资格去质问那些事情?莫说是一个宫女,即便是嫔妃、皇后,也当以贤良淑德为要,怎能争风吃醋?

  宫里当差多年,她是见多了这等情形,那些古人诗词里所描述的宫怨情形,都远不及亲眼瞧着,林才人于深秋夜里坐在抄手游廊上望着天上的月牙出神,听着间壁时为王昭仪的太妃,宫室里传来的热闹,两相比对之下来的真切震撼。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凋零。

  林才人对于先帝是否当真有什么情愫,苏若华不能知晓,但身为嫔妃,不去争宠,还能做些什么呢?

  及至日后到了恭懿太妃的手下,太妃受宠,总不至于宫闱寂寥,但每逢后宫添了新人,太妃也总要心神不宁几日,得知先帝待那人不过如此,方才能松口气。可饶是这般,那些含沙射影,阴谋算计,也是无穷无尽。连太妃自己都说,入宫这么些年,竟还是在甜水庵这段日子过的清静。

  目睹如此种种,苏若华无论如何都不想沦落入这般境地。哪怕她已是罪官之后,入宫为奴,心底那身为苏家人的一点点骄傲还是有的。

  苏若华眼眸低垂,收敛起所有的思绪,只说道:“皇上,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请皇上……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能放奴才出宫,奴才便没齿难忘了。”

  原本听她说并不厌恶时,陆旻只觉心头猛然一喜,转眼却又被她从山峰上推了下去。

  他皱眉看着她,低声问道:“为何?”

  苏若华菱唇微抿,轻轻说道:“这地方,终归不是奴才的归宿。奴才不求富贵,只想平安清静。再则,皇上后宫佳丽如云,不乏出色人才。即便各个都不中意,下一道选秀的旨意,全天下的名门淑女都应命而来。奴才微不足道,皇上若还肯怜惜,便请放了奴才。”

  陆旻是当了三年帝王的人,再听不出她这话外之音,那这皇帝也不必做了。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修长的手在那细软的背上游移着,他淡淡说道:“苏若华,你当真是大方,一句话就把朕推给全天下的女人。若朕告诉你,朕只要你一人呢?”

  只要她一个?那他后宫之中那一群又算什么?

  苏若华微微一顿,说道:“皇上莫打趣儿奴才,奴才有自知之明。”

  陆旻忽然光火起来,如苏若华当真心里没他,他也不会强取豪夺。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他明白。然而,她分明不是。

  他心念微动,圈着她的臂膀便松开了,说道:“那好啊,你走吧。”

  此举,颇为出乎苏若华意料,她一时竟没有动弹,只是狐疑的望着他。

  陆旻满面寂然,宽阔结实的肩亦松缓了下来了,竟是一副颓然寥落之态,他说道:“想出宫,朕就放你出宫,咱们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苏若华越发诧异,不由问道:“皇上……?”

  陆旻径自说道:“你走罢,把朕一个人丢在宫里。就是政务繁忙时,没茶没水,夜里没人铺床叠被,都统统与你不相干。”

  越说越不像话了。他贵为一国之主,怎会缺人服侍?这话说的倒像是,离了她苏若华,他陆旻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然而,看着陆旻这副一蹶不振、备受打击的样子,苏若华却忍不住的还是心软了。

  她还未出声,只听陆旻又道:“你当真是狠心,说丢开手就丢开手。原来,朕是白认得你了。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朕,不过是想熬够了资历,出宫去过逍遥日子。好,那就扔下朕独个儿一人在这里苦熬罢。”

  他怎能如此说!

  苏若华只觉一股热流直涌上头,若她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他,那她那些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又算什么?!她又是图什么呢?!

  冲动之下,她也未及深思,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你?你说这个话,也不怕舌头上长疮!”

  话落地,苏若华猛然回神,连忙掩住了口,不仅是因着她对着皇帝大不敬,还有那外泄的心事。

  未及她自圆其说,陆旻已重新环抱住了她,粗喘着气道:“若华,你终究是说实话了。”

  看了一眼陆旻满脸兴奋的神采,苏若华又默然不语,心潮起伏不定,半晌她方低声问道:“皇上,奴才对您来说,当真如此要紧么?”

  陆旻当即道:“那是自然,你不在这三年,朕吃不香也睡不好,没有一日是舒坦的。若不是碍着太后,朕早把你接到御前了。”

  苏若华低垂着头,呐呐说道:“那……如是奴才对皇上而言,还有那么些用处,奴才情愿服侍皇上。”

  ……直至他不再想要她了。

  陆旻大喜过望,唇角忍不住的勾了起来:“朕就知道哦,你不会如此薄情!”

  苏若华看着那俊逸的面容上,因着自己而眉飞色舞,心里亦随之悸动。

  陆旻对她的渴求,让她心生战栗却又感到甜美。她不确定,日后陆旻冷落了她,她到底能否承受。但眼下,她是开心的。

  对,她是开心的。

  入宫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心情,戴着一张温婉得体的面具,行走人前,险些忘了自己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女人。

  陆旻欢喜了一阵,忽又盯着她那双菱唇,抬手过去,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柔嫩的唇瓣。

  红润,柔软,细嫩,又带着些许蔷薇花香——她素来爱用玫瑰香味儿的清口胶,大约是这个缘故。

  御膳房端来的最上等的苹果软糖,也及不上她的双唇。只这么一瞬,陆旻便认定了,他这一生最爱的甜点是什么。

  “那你适才为什么哭?好似朕真的欺负了你一般。”

  听见陆旻问话,苏若华方才想起之前的事来,她面色微红,嗔道:“皇上不是在欺负奴才么?连问都不问一声,便连轻薄。分明是……分明是看不起人。”

  陆旻瞧着她,低眉顺眼,面红过腮,妖艳妩媚,软声娇嗔,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熟悉的燥热又蹿了上来,本来没想,但现下他想了。

  陆旻问道:“那,朕可以亲你了么?”

  有他这么问的吗?这叫她怎么答?

  苏若华微微侧过脸,闪躲着陆旻的目光,不肯答话。

  陆旻看出她羞赧,便厚着脸皮说道:“你不说话,朕便当你应了。”

  苏若华依旧没有说话,却没再躲开。

  日头偏西,自窗棂洒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下,黏在一起。

  陆旻那是在亲她么?那分明是在咬她!

  这世间夫妻亲热,都是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也没有经历过。但陆旻该经历过,兴许就是这样吧。

  苏若华心中胡思乱想着,陆旻一个翻身儿将她压在了躺椅上。

  壮硕的身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偏生陆旻还凑到了她跟前,灼热的呼吸烧的她脸同脖颈一道热了起来。

  青天白日,这是要干什么?她可从来没听说,先帝有在白日里招幸过哪个嫔妃!

  陆旻适才是厚脸皮,现下得意忘形索性没脸没皮,他凑到苏若华耳边,低声细语:“若华,朕登基三载,膝下一无子嗣,外头大臣议论纷纷,朕无法可施,你说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找他那群妃子想法子去啊,她能有什么法子?

  还未开口,陆旻又道:“若华,与朕生个儿子罢?”

  苏若华只觉得心跳一阵快似一阵,细声细语道:“皇上……”

  陆旻却打断了她的话:“只有咱们两个时候,还似以往那般唤朕。朕爱听。”

  苏若华知道他在说什么,然而如今已不是懵懂孩童了,那称谓现下再叫出来,只叫人觉着过于暧昧,然而被陆旻那么瞧着,她便鬼使神差的低低道:“七郎……”

  陆旻又道:“朕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若华睁大了眼眸,颇有几分不可置信——这怎生可能?!他坐拥六宫群妃,每月还总要招幸淑妃几次,那都是在干什么?!

  这就是他登基三载,一无所出的真实缘故么?!

  陆旻瞧着她那吃惊的样子,颇有几分得意:“高兴么?”

  苏若华回过神来,低低问道:“为何如此?”

  陆旻莞尔一笑:“若非如此,怎能配得上你?”

  苏若华无言以对,心头却是剧烈的震动着——能得皇帝如此对待,周朝开朝以来怕是绝无仅有吧?即便是之前太妃所提那几位宠冠六宫的后妃,在世时,皇帝亦非独宠一人。

  单凭他眼下这份用心,她便不会后悔留在他身侧。

  两条藕臂轻伸,勾住了他的脖颈。

  “七郎……”

  她低声唤着……

  红木躺椅不住的晃动着,在青砖石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这椅子造来原就是一人用的,如今多添了一个人就有些承受不住,偏偏底下的机簧已然旧了,李忠日前命人给造办处传话,要拿去修整,还未及处置。

  李忠正在门外候着,忽听得里面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垮塌下来!

  他吃了一惊,忙要进门去瞧,就听皇帝那暴怒的声音炸雷一般的响起:“不准进来!”

  李忠吓了一跳,忙将迈进门内的一只脚缩了回来,也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大发雷霆,这声音显然是震怒已极!

  半晌,皇帝大步自里面出来,额上青筋暴起,阴沉着脸喝道:“去造办处,把那帮惫赖的狗奴才,统统拉进慎刑司,重打五十大板!”

  李忠更是惊异莫名,这若华姑娘和皇上在里面不是正和和美美么?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陆旻转回东暖阁,只见苏若华已挪到了一旁的春凳上,正系着衣衫上的盘花纽子,那一片旖旎的春光早已被她遮挡起来。

  她面色潮红,钗横鬓乱,倒是颇有一副初承宠的模样。

  陆旻上前一步,说道:“若华……”

  苏若华却理了理鬓发,起身向他福了福身子:“皇上,太妃娘娘那里还等着奴才回去料理,奴才先告退了。”言罢,她竟不等陆旻答允,竟快步匆匆出门去了。

  陆旻本想阻拦,但细一想,也还是罢了,来日方长,又岂在这一时半刻?

  她终于是点头了,待晚些时候,他便把她调拨到御前来,两人就能在一处了。

  然而,他还是好难受啊……

  苏若华出了养心殿大门,迎面一阵凉风,将脸上的热烫吹凉了些许。她轻轻拍了拍脸颊,身上那被陆旻撩拨起来的燥热,终也退了下去。

  当真是荒唐!

  无论如何,也不能大白天在养心殿东暖阁里就这么胡为,那是他日日办理公务的所在,如此这般成什么样子?竟还把一张躺椅也弄塌了架,待会儿人问起来,他要怎么说?

  自己也算是宫里老人了,规矩比谁都熟稔,竟也忘了分寸,跟着他胡天胡地起来。

  她快步出了养心殿,便匆匆下了台阶。

  李忠瞧见她跑出来,正想问什么,忽想起来之前那次,心里便暗道:得了,瞧这架势,皇上又没能成!难怪这么生气呢。

  苏若华下了台阶,满腹心事之下,又低着头,未能留意周遭情形,竟儿直直撞上一人。

  那人“哎哟”一声,险些栽倒,幸而得身侧的宫女搀扶住了。

  宫女便斥道:“什么眼神儿啊,走路瞎乱撞,险些撞到我们主子!”

  苏若华抬头瞧了一眼,只见眼前立着一人,身着素面缎子比甲,牙白色满绣桃花的长裙,一张小小的脸,一双眼睛羞怯怯的,原来是童才人。

  这算是她失礼,也无话可说。

  她便俯身拜倒:“奴才没有察觉,冒犯了童才人,还望才人见谅。”

  童才人弯腰揉了揉脚踝,看清是她,脸色便微微有些白了,本欲说些什么,到嘴边却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才从养心殿出来?”

  苏若华垂首道:“是,皇上传召奴才前来问话。此刻事了,奴才正要回寿康宫。不想竟然冲撞了才人,请才人海涵。”

  童才人听了这话,脸色倒略微好看了些,正要大度说罢了,却猛然瞥见她鬓边发丝微散,面颊上还残存着一抹未退去的潮红,不由倒退了一步,呼吸也急促起来。

  苏若华良久不见童才人发话,不由抬首道:“才人?”

  童才人却望着她失神不语,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半晌,她勉强一笑:“罢了,并无大碍。你这般匆忙,想必太妃娘娘那边有什么要紧事,赶紧去吧。”

  苏若华含笑应了,起身快步离去。

  童才人却站在原地,双手忍不住有些发颤,喃喃自语道:“原来方才,她在里面……是她在里面……”

  她在这里等着求见皇上,已侯了约莫半个时辰了。李忠只说皇上不便,要她等。左等右等,腰腿麻木了,精心修饰的如花朵儿一般的脸庞也吹的僵硬了,却总等不来皇帝的准见。原来这个不便,竟然是她!

  苏若华的名声,她听过,宫里的老人,太妃的心腹,素来行事稳重,极重规矩。这般一个办事滴水不漏的人,怎会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从养心殿里跑出来?她和皇帝,在那里面干什么?

  皇帝向来少进后宫,更不贪女色,也从不在东暖阁里与嫔妃嬉闹。她们奉旨侍驾时,也都是规规矩矩,研墨泡茶,收拾书本折子,皇帝从来不会假以辞色,能多说两句话,已是难得了。怎么到了这个苏若华这里,就全都破了例?

  难道果然如孙昭仪回去之后骂的,这宫女是九尾狐狸精降世,专门迷惑君王的?

  服侍她的宫女,眼见主子两只眼睛直直的,心里有些害怕,低声唤道:“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童才人骤然回神,强笑了一下:“无事,咱们过去。”

  她拾阶而上,对李忠笑道:“李公公,此刻皇上总该有空闲了罢?”

  李忠看她在外已等候多时,心里倒也有几分不忍,他伺候了两朝皇帝,知道底下的苦楚,见着这些无宠的小宫妃也觉着可怜,遂说道:“才人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童才人却拦住他,自袖里摸出一样物事来,递给李忠:“烦请公公,将此物一并呈给皇上。”

  李忠接过去瞧了瞧,便转身进门。

  走到东暖阁,他先是唬了一跳——地上木屑飞溅,皇帝日常躺的那把红木扶手椅散了架子,瘫在地下。

  这方才,皇上同那若华姑娘两个人干什么呐?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只躬身报道:“启禀皇上,童才人求见。”

  陆旻正满心回味着适才与苏若华缠绵时的情形,想都不想的便道:“不见。”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李忠又道:“皇上,童才人还送来一物,说是她亲手做的祈福笺,请皇上一览。”

  陆旻听见这些事只觉烦躁,斥责道:“既是祈福笺,就叫她自个儿挂到宝华殿去,叫朕瞧什么?朕难道是菩萨?”

  李忠腹诽道:您倒不是菩萨,但这后宫里,求菩萨还不如来求您呐?

  这话,他可不敢跟皇帝说,又低头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瞧着童才人那眼巴巴的可怜样,李忠心中不忍,便陪笑道:“才人,皇上这会儿心烦,谁都不想见。要不,您过段时候再来?”说着,他将那祈福笺取了出来,又递还回去,道:“皇上说,既是您亲手做的,还是亲手挂到宝华殿去,方见虔诚。”

  童才人强忍着不让脸上流露出失望乃至愤懑的神情来,她将那祈福笺接了回去,微笑道:“麻烦公公了,皇上的吩咐,嫔妾一定照办。”言罢,她便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步的下了那长长的台阶。

  李忠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息道:“咱们这皇帝,不是个雨露均沾的主儿。一旦若华姑娘承了宠,这六宫的主子们,可有苦头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诅咒皇帝继续吃不着!

  ————魂归西天的椅子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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