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_艳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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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长他三岁,但那又如何呢?

  陆旻揉捏着香囊细软的缎子,其上仿佛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淡香。

  他依稀记得,这枚香囊当初还是苏若华用自己份例里裁裙衫的绸缎做的。那年夏天,她便没有做新衣裳。

  去岁做的夏衫便有几寸短了,她端果盘来时,露着一段藕节似的粉嫩手腕,上面套着一枚菊纹绞丝银镯子,衬着皓腕如玉。

  那时,他就在心里暗暗想着,待将来自己封王开府,能自主当家了,必定要为她置办最华美的衣衫,最精致的首饰,她值得最好的。

  然而,如今他坐在这天下至尊的位子上,她却并不在他身边。

  陆旻微微出了会儿神,暗叹了口气,将香囊重新收回书奁,取了一旁放着的折子批阅。

  自从去岁六月,太后还政于朝,他亲政至今尚且不足一年。

  朝中各派势力胶着,明面上一派祥和太平,底下却是暗流汹涌,仅仅是太后的娘家赵氏一族便盘踞大半个朝廷。

  先帝在位时,为平衡各世家宗族,格外重用赵氏,并将赵氏的女儿立为皇后,宠爱有加。这么些年下来,旁的势力被压制了不少,却将赵氏一族养的肥壮。

  如今,太后虽在旁余势力逼迫下,许他亲政,然而实际的权柄仍有不少在她手中。自己要颁布什么旨意,往往还要问询太后的意思。

  除却赵氏一族的威迫,朝中那些支持自己的派系,也未必绝对忠诚于自己,无过是想当第二个或是第三个赵氏罢了,各有各的心思。

  朝中派系斗争复杂,民生要务亦是繁复,匪乱蝗灾水患,种种事宜皆与百姓疾苦息息相关。先帝虽为君勤勉,但苦于派系争斗,稳固皇权,精力不济,到底还是留了个烂摊子下来。

  陆旻虽本无意于皇位,但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便要尽为君之责。

  他并不甘心受制于赵太后,培植心腹势力,分化赵氏一族,减免苛捐杂税,与民休养生息,诸般事宜需得一件件按部就班的办来。

  亲政大半年以来,虽也遇上了许多坎坷,他倒能尽数化解,平日里算得上勤于政务,并未出什么乱子。

  然而,他还是想要个贴心人在身边,独个儿面对这前朝后宫,还当真是寂寞。

  白日尚且罢了,没到夜晚,对灯独坐,形单影只,这滋味儿可当真是不好受。

  陆旻批了一阵折子,便觉喉中略有几分干渴。

  恰在此时,李忠端着茶盘进来,弓腰轻步上前,将一只定窑萱草纹茶碗放在了皇帝手边。

  陆旻头也未抬,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面色如常,只是那两道浓黑的剑眉微不可查的轻轻皱了皱。

  李忠仔细瞧着,忙低声道:“哟,皇上,这是去岁江西进贡的云雾茶。前儿奴才见皇上在太后娘娘那儿多饮了两盏,想着皇上喜欢,今儿便让茶房预备了。可是不合皇上的口味?若不然,奴才换了去?”

  陆旻不置可否,片刻说道:“茶而已,就搁着罢。”

  李忠连连称是,又见皇帝忙于政务,侍立在旁,再不敢言语。

  半晌,陆旻将笔搁下,活动了一下筋骨。

  李忠见状,忙见缝插针道:“皇上政务繁忙,想必是累了,外头小茶房备的有小食,替皇上端来?”说罢,见皇帝并无不满神色,便匆匆去了。

  片刻,李忠端了茶点回来,依旧放在陆旻手边。

  陆旻扫了一眼,见是两块山楂锅盔,两块栗子糕,便取了一块锅盔,咬了一口,点头道:“酸甜适口,倒正好这时候吃。”

  李忠陪笑道:“是,不敢误了皇上晚膳的胃口。”

  陆旻眉眼不抬,一面吃着点心,一面淡淡说道:“怎么,是想替你徒弟求情?”

  李忠赶忙跪了,苦着脸道:“奴才不敢,这小畜生忤逆了皇上,皇上要撵他奴才没话可说。只是,奴才也上了年纪的人,无儿无女,家里也无人了,就这么一个小徒弟。皇上若不待见他,他在这皇宫大内可当真就没了活路。奴才舍了老脸,求皇上给个恩典,宽恕他这一遭罢。”

  陆旻并不接话,径自将一块山楂锅盔吃尽。

  李忠赶忙递手巾上去,陆旻擦了擦手,这才说道:“你们师徒两个服侍朕多年,朕本当给你这个面子。但是,朕这儿不留不机灵的人。前日在太后那边,听贵妃抱怨身边那没有合用的人。便让张全福过去,伺候贵妃罢。”

  李忠微微一怔,转瞬便明白过来,略一踟蹰,便低头道:“皇上恩典,奴才回去便告诉他。”

  陆旻再不提此事,言道:“朕记得,年前辽宁将军进贡了几株成型的茯苓,御药房制了二十颗茯苓丸。你取来,过半个时辰,朕去瞧瞧淑妃。”

  李忠在御前服侍了些时候,见皇帝别无吩咐,便走了出来。

  他站在廊下怔了一会儿,微风吹来,遍体生凉,方觉衣衫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李忠回过神来,抬步回了自己住处。

  小徒弟张全福已去慎刑司领过了罚,正趴在床上哎呦呼痛。

  一见他师父进来,张全福连忙撑起胖大身子,说道:“怎样,师父,皇上饶了我么?”

  李忠先不答话,走上前来,问道:“不必起来了,身上可还好?”

  张全福咧嘴一笑:“慎刑司罚了三十杖,倒也没啥。当奴才的,哪儿有不挨罚的,徒弟没事儿。已问太医讨了药,明儿就能下地了。”

  李忠点了点头,在床畔坐了,心里找了几句话,说道:“你造化,皇上开了恩了。”

  张全福一听,脸上顿时乐的开花,但这嘴还没等咧到耳朵边,就听他师父又道:“皇上说,贵妃那边缺服侍的人,叫你过去伺候。”

  张全福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哭丧着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再像皇上求求情。奴才实在舍不得皇上啊。贵妃娘娘那脾气,谁受得了?再说,再说奴才今儿也不是有意的。往常咱不一向这样服侍?也不见皇上着恼。怎么今儿出了这一遭,皇上就要撵了奴才?”

  李忠拍了拍他的头,叹息一声:“你这猴崽子啊,平日里倒是机灵,怎么这时候偏就傻了?我问你,贵妃娘娘是怎么进的宫,怎么当的贵妃?”

  张全福心道,这老师父是老糊涂了?这事儿阖宫上下谁不知道?

  这般想着,还是说道:“贵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儿,皇上登基那年,太后娘娘主持选秀,特特儿的把她送进宫来的。”

  李忠又问道:“那我再问你,这贵妃娘娘可是皇上的心上人?”

  张全福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那可当然不是,老人都知道,皇上的心上人那是若……”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恍然大悟道:“皇上,这是想让我……去盯着贵妃娘娘?”

  李忠抬手拍了一下他脖颈,说道:“你小子还不算太笨。眼瞅着太妃娘娘要回宫,皇上怎么也得先安置好了后宫啊。”

  张全福大胖脸上滚下大颗的汗珠,他咧嘴说道:“师父,不是我不愿意过去。只是贵妃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子,有事没事刮旋风*。去岁一整年,她宫里处分了四个宫女,连带来的陪嫁都撵了两个,险些让慎刑司活活打死。这我要过去,那不是跳了火坑。”

  李忠说道:“话是这样说,但这其实算是你小子的造化。”

  说着,他起身负手在屋中地下来回踱步:“宫里什么情形,你心里也该有数。皇上越发的与太后分庭抗礼,自然要有能出力的人。咱们都是皇上的奴才,自是要忠心向上。唯有皇上好了,才有咱们这些奴才的前程。这里头轻重,你心里该明白。你不去,那也成。御前你是待不住了,离了这儿出去,我这当师父的也不能事事照拂。你掂量着办吧。”

  张全福低头思量了一会儿,片刻将手一拍:“既是为着皇上,那我去。待我能下地了,就去承乾宫。”

  李忠看他答应,点了点头,安抚了徒弟几句,便推门出去了。

  先转到库房,吩咐小太监取来皇帝说的那二十颗茯苓丸,抱在怀里,又进东暖阁听差。

  陆旻又批了半个时辰的折子,看外头天色渐晚,便将折子收了,吩咐动身。

  李忠服侍皇帝更衣,又传话出去预备仪仗。

  陆旻乘于歩辇之上,看着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及那远处的亭台楼阁逐渐没入暮色之中,心底却倍增寥落之感。

  大约是,今天才见过她罢。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一串楠木珠子手串,半晌问道:“可有知会过淑妃?”

  李忠忙回道:“皇上没吩咐,奴才便不曾打发人过去。贵妃那边,也不曾。”

  陆旻微微颔首,唇角微勾:“这会子,可以打发人去说了。”

  李忠会意,低头应命。

  钟粹宫西暖阁内,淑妃正倚着绣了腊梅花的洒金软枕,卧在条山炕上捧着一卷书,膝上盖着一条星星红毛毡,颜色艳的有些刺目,与她这一室清幽淡雅的摆设不甚相宜。

  黄花梨炕几上摆着玻璃翠屏风,一只紫砂香炉里散着袅袅青烟。

  室内地下东北角里放着红木高几,其上摆着一大盆漳州水仙,花朵雪白,叶片青翠,甚是雅致。

  淑妃头上随意挽着一个家常的堕马髻,两鬓已有些碎发散落下来,两边额角贴着膏药,面色微微有些蜡黄,秀丽的容色便消损了些许。

  她倚着枕头,手里虽握着一卷书,却不时的望向窗外,似在盼着什么,又似没有。点漆也似的眼眸,随着暮色四合,也逐渐光彩暗淡。

  便在此刻,她身侧服侍大宫女秋雁忽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娘娘,皇上过来了。李忠公公打发人提前知会,要娘娘预备接驾!”

  淑妃微微一怔,手中的书卷落在了炕上。

  作者有话要说:*刮旋风:没有来由的乱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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