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_艳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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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心头烦躁如斯,连吃在口中的点心都不觉香甜了。

  陆旻又吃了两口鸽蛋膏,便放了汤匙,便吩咐道:“撤下去吧。”

  李忠吃了一惊,这自来苏若华亲手烹饪的吃食,皇帝从来是吃得一干二净,何曾剩过?今日竟只吃了一半不到,余下的就要撤,足见皇帝仍是心有芥蒂。

  看着陆旻神色郁郁,李忠也不敢多劝,应了一声,将茶碗并点心都撤了下去。

  走到殿外,却见童才人摇曳走来。

  李忠向来守礼,饶是童才人并不受宠,位份也不高,还是欠身恭敬道:“见过童才人。”

  童才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盘,微笑道:“李公公忙着办差呢?这点心看着倒是精致,皇上竟剩了这么多,可是不合口味么?”

  李忠陪笑回道:“朝政繁忙,皇上心里烦,没什么胃口,叫奴才撤下去。”说着,又问道:“童才人这会儿过来,可是要见皇上么?皇上正忙着看折子,这会儿怕是不想见人。”

  童才人摇了摇头,微笑道:“公公误会了,我听说这左近有不少槐树,想摘些槐花回去蒸槐花露。”说着,神色之间微有几分暗淡,怅然笑道:“如今皇上是不待见我的,我自也不会来招惹皇上厌恶。”

  李忠听在耳中,只觉这话极酸,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笑道:“才人说哪里话。近来朝廷上事实在多,皇上一时不得闲暇,顾不上后宫也是有的。才人别往心里去。”

  童才人心里暗道:说的好像皇帝闲了,就会进后宫了一样!嘴上笑道:“公公说的是,我这也不过是随口的牢骚罢了。”说着,用帕子擦了擦脸,又道:“不耽搁公公办差了,我往槐树林去了。”言罢,便令宫女搀扶着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李忠嗤笑了一声:“糊弄鬼呢,这槐花还要俩月才开,这会儿过去摘树叶啊?分明是过来打探消息的,还要装模作样。”言语着,摇了摇头,端了茶盘子往茶房去了。

  童才人走了两步,忽然低声道:“不对。”

  搀扶她的宫女琳琅问道:“主子,怎么了?”

  童才人沉吟道:“你瞧适才李忠端着的茶点,像御膳房出来的东西么?”

  琳琅思索了一阵,摇头道:“主子这么一说,奴才这方察觉,看那器皿、点心规制,都不像御膳房出来的。御膳房的东西,从来规规整整,四平八稳,挑不出什么错儿,却也没什么意思。可那碗茶还有鸽蛋膏,显然都是用了心思的。”

  童才人抿嘴笑道:“既不是御膳房做的,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把茶点送进太和殿?”

  琳琅立时明白过来,说道:“必然是那个宫女苏氏了。”

  童才人顺着宫道缓步走着,一字一句道:“皇上剩了那么多没有吃,足见她这一套是失灵了。程咬金三板斧,总要耍到头的时候。再则,我心里猜着,必是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跟她生气了。所以,她做了茶点特特送来,想要讨好皇帝。”言至此处,她忽然朗声笑了起来,笑声甚是甜美畅快。

  琳琅甚有眼色,虽明知她因何发笑,还是顺势问道:“主子什么事如此高兴啊?”

  童才人嘴角上扬,说道:“我虽不知苏氏何处得罪了皇上,但明摆着皇上厌了她。她故技重施,还想用那些小把戏来取悦皇帝,然而事情哪有如此简单。往常他们如何相处,我是没亲眼瞧见。但如今皇上已是皇帝了,再不是那个她熟知、不得势的七皇子,寻常无事倒也罢了,真龙颜大怒岂能轻易就被她收买了?这贱胚子就是贱胚子,没半点见识的。”

  琳琅却觉此事有异,说道:“可是,主子,皇上倘或当真生气,该一口不吃才是。怎会吃一半,余一半呢?”

  童才人嗤了一声,说道:“皇上的心意,谁能揣测?”说着,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皇上不喜歌舞,仿佛也不好女色,于琴棋书画也是淡淡,甚而对饮食也不大上心,不过是高看那苏氏一眼。这后宫之中,谁敢说知道如何取悦皇上?苏氏此番,大概也要弄巧成拙了。”

  琳琅虽觉此事古怪,但看童才人兴致勃勃,也不敢扫她的兴致,便笑问道:“主子,咱们的时机是不是到了?”

  童才人浅笑着:“不急,不是有那个毛毛躁躁的李选侍么?”说着,又问:“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琳琅回道:“慧儿回报说,已经送去了。只看她什么时候动手。”

  童才人点头道:“淑妃娘娘做事啊,双手从来干干净净,这个本事我必要学上一学。”

  主仆两个轻轻说着,便走远了。

  苏若华在寝殿之中坐着,看着立在眼前的春桃与露珠,沉沉问道:“为何自作主张?”

  露珠嗫嚅道:“奴才、奴才是担忧姑娘……”

  她话未说完,春桃便抢着说道:“不关露珠的事,是我想替姐姐出份力。姐姐不好意思,那便我去。姐姐,两口子生了口角,必得有个人先低头下气儿服软的。然而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怎会率先低头呢?皇上之前宠着姐姐,倒还没事。如今出了龃龉,后宫众多嫔妃都在虎视眈眈,姑娘若不赶快笼着皇上,就要被人趁虚而入了。”

  苏若华看着她年轻而略有几分稚气的脸,说道:“难道我让你们送点心去给皇上,皇上就不会生气了么?”

  春桃急切说道:“姐姐啊,你这样撑着,那不是把皇上往外推么?”

  露珠在旁猛点头,说道:“姑娘,昔年先帝在世时,奴才看着那些后宫的嫔妃们,再如何得宠也都是紧贴着皇上的,三五不时的就往养心殿送点心送各种绣品,就怕一个不察,被人钻了空子。皇上眼下虽与姑娘不合,但余情仍在,只要姑娘肯,略施些温柔软款,依着皇上待姑娘的情意,那点子气必定就消了。”

  三人正说话,李忠忽然来了,见礼过,他说道:“若华姑娘,皇上令奴才捎句话给您。因政务繁忙,皇上今晚就歇宿在太和殿了,请您不必等了。”

  苏若华听着,竟不知说什么为好,停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皇上忙于国事,还望他以龙体为要,还望公公好生照料皇上。皇上年轻,有时便会任性,公公多多劝着些。”

  李忠连忙答应道:“姑娘放心,奴才都知道。”言罢,看了苏若华一眼,微有不忍,又道了一句:“若华姑娘,皇上这就是一时的气恼,过了两天气消了就好了。”

  苏若华微笑道:“李公公,我都明白。”

  李忠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忠走后,春桃与露珠越发急了。

  春桃急道:“皇上怎么能这样呢?这茶点不是白送了吗?”

  露珠亦说道:“自从姑娘服侍了皇上,皇上可没一日不与姑娘同寝的,这是怎么了啊?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就要生分到这个地步。所谓见面三分情,这都见不到面了,还怎么有情?”

  苏若华看了这两个丫头一眼,笑道:“明白了?你们张罗演了那出戏,有用么?”

  露珠与春桃都觉得丧气,一个撅了嘴不说话,另一个问道:“姑娘,那可怎么办嘛?”

  苏若华端起芳年替她沏的碧螺春,轻轻啜饮了一口,淡淡说道:“静观其变吧。”

  这一日,皇帝果然没有回来。

  晚膳已过,到了掌灯时分,苏若华已摘了头饰,换了寝衣,在炕上倚着软枕看些杂书。

  夜凉如水,即便已是三月天了,春风顺着窗棂吹进来时,仍有几分寒意。

  她身上的寝衣是以白绸裁成,不能挡风,风吹在身上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苏若华便起身,将书合起放在炕几上,看着春桃进来剪了灯花,问道:“怎么样了?”

  春桃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苏若华默然,半晌微笑道:“夜里还凉,皇上别受了风就好。”

  春桃没好气道:“姐姐还惦记皇上呢,皇上有那么多人伺候,怎么会受风?姐姐这样挂心皇上,也不见皇上承情。”

  苏若华看着她气哼哼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对皇上,倒是颇为怨怼?”

  春桃将剪子撂下,索性在她身边坐了,说道:“姐姐难道不生气么?我与露珠,同姐姐相处的时日,其实都不及皇上,但我们都能相信姐姐的为人,姐姐绝不会做出什么无礼之事。可皇上……姐姐对皇上那可谓是掏心掏肺,俗话说日久见人心,皇上竟不信姐姐的品性,这叫人看着怎么不生气?”

  苏若华听着,片刻才似有所指的道了一句:“大约,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吧。倘或是寻常的嫔妃与帝王,这一遭或许就这么过去了。正是因着皇上待我不一样,所以才……”她并未将话说下去,只是转而说道:“皇上未必是信不过我的为人。”

  春桃心中奇怪,问道:“皇上并不疑心姐姐,那为何要与姐姐疏远?”

  苏若华并未接话,只看着天色已晚,说道:“皇上不会来了,收拾床铺,睡吧。”

  春桃叹了口气,走去替苏若华铺床,服侍她睡下。

  苏若华躺在光滑细软的丝绸棉被之中,头一次感到这床铺竟是如此宽敞。

  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忙碌了一日,本当十分疲惫,苏若华却是辗转难眠。

  身子乏倦至极,睡意却始终不来,是因着身侧少了一个男人的呼吸么?

  太和殿中,饶是室外夜色已浓,这位大周朝的皇帝,依然没有入寝的意思。

  陆旻握着紫檀狼毫,正疾书着什么。

  李忠端着一碗丹参茶进来,劝道:“皇上,夜深了,喝了这碗丹参茶,就歇下吧。”

  陆旻捏着手中的笔杆,淡淡说道:“朕还不想睡。”

  李忠担忧道:“皇上,您已忙了一整日了,明儿一早又召集了几位大人来议政,这般熬心费力,身子会撑不住的,龙体为要啊。”说着,想了想,又道:“皇上,不如奴才替您把安神香焚上?”

  陆旻摇头道:“不必了,那劳什子其实也没什么用。”言罢,他笔下微微一顿,抬头问道:“她睡了么?”

  李忠自然明白陆旻所问何人,忙回道:“乾元殿那边传来的消息,内殿已熄了灯。”

  陆旻将笔搁下,默然无语,静了半晌才说道:“就是这么倔,朕不回去,她也不来看朕。”

  李忠听皇上如此说来,便壮着胆子劝说道:“皇上,这可是您先冷落了若华姑娘。您说不回去的,她还能来么?”

  陆旻颇有几分没好气道:“为什么不能?朕又没说不准她来。”

  李忠叹道;“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这阖宫的女人都是看您脸色的。饶是若华姑娘,那也不能免俗。您今儿来上这么一出,她自然以为皇上心生厌弃,哪儿还敢来?”

  陆旻轻哼了一声,本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却转而叹了口气。

  他起身走到殿外廊下,却见殿外夜色深深,天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子,甚感寥落。

  那个思念的人分明就在不远处,他却不能去见她。

  此刻过去,陆旻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李忠跟在他身后,看着皇帝落寞的背影,心中满是不解:这一个不肯低头,另一个不肯迁就,分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就生生扭成了结。

  在李忠看来,只要苏若华并无不贞之举,那就没有什么对不起皇帝的地方,自来后宫的女人,身子只要是干净的,旁的也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至于这心,横竖各个嘴上都说心里只有皇帝,真不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也没人会与她们追究。

  皇帝真正想要的,或许是这后宫之中从来没有的东西。

  这东西太可贵了,可遇而不可求,哪怕贵为天下之主,也是难以争取的。

  这位青年皇帝立于月下,更深露重而不自知,直至过了子时,方才回身吩咐道:“罢了,歇下吧。”说着,迈步进殿。

  李忠连忙跟上前,亲自侍奉着皇帝梳洗入寝。

  这一夜,看似宁静的玉泉宫,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

  隔日,陆旻起身,下床第一句话便是:“乾元殿那边,有什么消息过来么?”

  李忠的徒弟刘金贵跪在地下服侍他穿靴,口中回道:“回皇上,并没什么消息。”

  陆旻咳嗽了两声,颇有几分不自在,又问道:“没打发人来说什么话或送什么东西么?”

  刘金贵不明所以,说道:“没有啊。皇上,您想知道什么,奴才待会儿就去问。”

  陆旻有些尴尬,抬脚踢在刘金贵屁股上,斥道:“不机灵的东西!”

  刘金贵莫名挨了一脚,慌忙重新跪下叩首道:“皇上,奴才有错,您让人打奴才板子就成,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正闹着,李忠端了杏仁酪进来,见了这情形,忙道:“哟,这蠢东西怎么惹了皇上生气了?”说着,又骂刘金贵:“狗东西,还不快下去,别瘟在这儿碍皇上的眼了!”

  刘金贵先溜了皇帝一眼,见他不置可否,连忙自地下爬起,捂着屁股落荒而逃。

  陆旻坐在床畔,双手紧紧握着,一眼瞥到李忠端着的杏仁酪,眸中忽闪过一抹喜色,问道:“这杏仁酪是……”

  李忠回道:“这是以往若华姑娘交代的,她说皇上肠胃不好,有宿疾,晨起吃一碗酪,最能养胃。所以奴才日日都记着。”

  陆旻只觉下不来台,一时竟没了言语。

  李忠看着皇帝的脸色越发黑了,心中也兀自惴惴不安,只暗道:待会儿换了值,我可定要去好好求求这位姑奶奶。她不肯同皇上和好,可苦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

  这夫妻吵架,连累一圈的人遭罪,可跟谁说理去啊!

  他正数着陆旻额上跳动的青筋,却见陆旻豁然起身,斥道:“朕不过童年时候得些小病,经这些年调养早已好了,不吃也罢!”说着,竟大步往外行去。

  李忠只得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进了偏殿,陆旻便吩咐在此地传膳。

  苏若华不在,一顿饭吃的少滋没味。

  李忠其实捏不准皇帝口味,也不敢问,只好看着皇帝脸色布菜,然而不论夹什么过去,皇帝都是一脸不愉。

  李忠几乎欲哭无泪,从未觉得这御前总管太监竟这般难干。

  正用膳,刘金贵又进来报道:“皇上,李选侍知晓河南大旱,连夜做了一篇《祈雨赋》,特敬献与皇上,现正跪于殿外。”

  李忠摸索着皇帝心意,斥责道:“没眼色的东西,不见皇上正用膳吗?!”

  果不其然,陆旻头也不抬,丢下一句:“叫她带着她的东西,滚!”

  刘金贵忙忙应下,正要出去,陆旻却又叫住他:“回来!”

  刘金贵只得又回来听令,陆旻却暂且没有发落,又吃了两口水晶肴肉,方才说道:“她也算有心,愿意为大周祈福,。便只是为了讨好朕,也算是肯为朝廷出力。朕不见她,把她作的赋拿进来,另将山东进贡来的松烟墨赏赐与她,算是朕嘉奖她心系国事。”

  刘金贵应声,出去办差。

  李忠这方插口道:“皇上,您这意思是……”

  陆旻抬头瞄了他一眼,说道:“这后宫的嫔妃,心中有国家,肯为国家出力,便算是有功。朕虽不会宠幸她们,但既是有功之人,朕当然要赏赐。”

  李忠点头称是,却腹诽道:骗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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