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第十六章:破城日(上)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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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十六章:破城日(上)

  刘恕且回新乡城,至戌时末,江皋清罢战场,率众归来,急往求见,言道:“公子,查清楚了,姜镇川确是渡江而去,是昨夜发生的事,应非仓促逃亡。我怕有诈,已命人知会奉德。”

  刘恕面色一沉,问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江皋道:“梁军俘虏三万四千七百人,伤亡约为我军两倍,人数对得上。但发现俘虏中混有百姓,目前混入的百姓人数还未查明。”

  我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刘恕倏地握紧拳头,唇齿几不可见地轻颤起来,嘴里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速速令人追回房宽。”

  江皋双目一红,躬身道了句“是”,便即退下。

  刘恕低垂了头,胳膊肘撑在几案上,以手覆面,自指缝中传出来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沉闷、喑哑:“你们也退下罢。”

  温衡长身而起,在台阶下站了好一会儿,方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我呆立半晌,低声道了句“我也走了”,一路小跑追上温衡,与他一同离去。

  是夜,探报传至:房宽率军过河时不幸遭伏,船毁人亡,全军覆没,房宽、代捷阵亡,尸身仍在打捞。

  次日卯时,我按时至刺史府东院,彼时只李荃守在院外,一片沉寂中,唯闻蝉鸣声,此起彼伏,吱吱作响。

  我向李荃行了一礼,问道:“李大人,今日怎的只有你当值?”

  李荃压低声音道:“公子心情不好,把人全赶出来了。”

  我心中不由一揪,又问:“书吏官可将各部文书送来了?”

  李荃道:“方才来过,没敢进去,便又走了,想是过会儿还来。”

  我轻叹一声:“罢了,我自己过去取。”

  正欲离开,李荃忽伸臂拦住了我,低声道:“黎姑娘,先莫管文书了。方才江将军和几位参军同来见公子,没多久便走了,我听着似是与公子起了争执。公子自昨日回来,便没出过房门,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也未曾歇息,你去瞧瞧他罢。”

  我叹了口气,涩声道:“房将军和江将军乃是我军中最有资历的两位老将,如今折了房将军,公子焉能不悲伤?怕是谁劝也没用……”

  李荃道:“公子见着你,心情定会好些。”似觉所言不妥,他忙又补充道:“你是个姑娘家,心思细腻,轻言软语,总比我们这帮笨嘴拙舌的粗人去劝管用。”

  我内心虽在挣扎,可脚步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不知不觉便踏进了院落中。行至主屋前,我深吸一口气,轻扣门扉:“公子,是我。”

  静默良久,屋内传来刘恕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而入时,他仍维持着两臂支案、以手覆面的姿势,仿佛从昨日我和温衡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动过。

  我在几案旁坐下,问道:“公子可用过早膳了?”

  他犹如未闻般,不予理睬。

  我凑近了些,小声道:“公子,你这般捂着脸,不觉热得慌么?若捂出痱子来,脸红成猴屁股,可怎么见人?”

  我见他仍不肯搭理我,便迅速地伸出手,擒住他的手腕,使劲向下一掰。他猝不及防之下,一只胳膊登时被我压到了几案上,身子受力不稳向前扑去,本能地用另一只胳膊支撑住,如此一来,便露出了那张略显憔悴无神的面庞。

  他转过头看向我,眉头紧拧,鼻翼微动,嘴角一撇,吐出两个字:“放肆。”

  往日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必极有气势,极为慑人。可此刻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轻飘飘、慢吞吞地游荡出来,却委实显得虚软无力得紧,与其说是威胁,倒更像是撒娇。

  我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感觉到炽热的温度自掌心涌来时,我面色微变,探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摸,果是烫手至极。虽是盛夏时节,可梁国北境入夜后依然寒气迫人,他这般枯坐一夜,怕是受了凉。

  “怎的这么烧?我去传医倌。”

  刘恕阖上眸子,身子仰倒,偎在软垫中,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鼻音:“不必。”

  “你……”我蹙了眉头,僵了片刻,叹道,“那我给你倒杯热水罢。”

  “嗯。”

  我起身行至院外,吩咐下去后,内侍不多时便将水烧好送来。我提着水壶回到主屋,将杯子里里外外烫了一遍,倒了小半杯水,左右晃荡,待水凉了些,塞到他手中,叮嘱道:“趁热喝。”

  刘恕直起身子,一口一口地将水喝得见底,我又倒了大半杯,放到几案上。他忽道:“黎墨,孤问你一个问题。”

  我愣了一下:“公子想问什么?”

  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坐下说。”我依言坐下,他凝重地看着我,问道:“你觉得眼下我军应当绕道而行,还是强行渡河?”

  我闻言愕然,沉思许久,不敢作答,反问:“公子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刘恕敛了眸子,沉声道:“江皋一早来见孤,建言出充州、翻薜荔山、绕行至凉州。军师临行前,亦曾言不可强取……”言至于此,他眉宇紧锁,深长地呼出一口气,缄口不言。

  我一瞬便明了他的心意:代国虎伺狼顾,他定是想要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以占先机,掌握主动权。这与梅轻雪和江皋稳中求胜的战略背道而驰,何况与他意见相合的房宽因求“速战速决”而命丧恒河。房宽之死无疑给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可即便如此,他在深思熟虑之后,仍欲一意孤行,内心所承受的压力必然极大,不论是来自于他自己的,还是来自于其他人的。

  其实他需要的不是意见,而是有个人,和他站在一起。

  我温言道:“公子,军师曾言,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飞星楼尚且不可靠,何况是一个月前的断论?”

  刘恕紧紧地盯着我,等着我说下去,我打点十分精神,更加小心谨慎地组织着措辞:“江将军是将领,着眼于战局的盈亏成败;公子是君主,着眼于国家的利益得失。立场不同,所见不同,并无孰对孰错。”

  我迎着他的视线,与他目光相交,坚定不移地道:“我相信公子的判断。”

  他原本沉黯的黑眸中腾起一抹晶亮,拂晓之光般乍破黑暗,光彩慑人。

  对视良久,他蓦然一笑,眉宇舒展,眸光清涟,恰似雨过天青,万物润生。

  我别开脸,避开那耀眼的光芒,微垂了眸子,道:“公子,我去教内侍官进来服侍你洗漱更衣罢?”

  刘恕低笑一声:“嗯。”

  是日,帐前会议上,江皋言道,因俘虏人数接近我军兵员半数,为防叛乱引起动荡,宜尽数杀之,以绝后患,刘恕允之。江皋又提议兵进充州,翻薜荔山,绕道取凉州,刘恕不允,不顾其反对,令大军强夺渡口。

  黄昏时,天边残阳染血,恒河尸骨截流。

  晋军经过一场浴血奋战,终夺下渡口。

  野地休整一夜后,刘恕命江皋整顿余部人马,亲率三万骑兵于次日寅时当先出发,入夜至放虎原,再野地休整一夜,隔日正午至凉州城下。

  但见凉州南门城墙上悬挂十多具女尸,死状惨烈,肌理枯槁,显已示众多日。

  我驱马而前,行至温衡身旁,小声问道:“桓之,城墙上那些女子是什么人?”

  温衡抿着唇,满眼皆是悲悯之色,过得许久,方缓缓道:“公子的亲眷。”

  我心中顿时大痛,目光不由追向队列前方,怔怔地凝着他的背影。

  他身上银白色的战甲已遍染血污,浸湿的衣衫贴着皮肤,早已无法分清上面是汗水还是血水。他一手持剑,一手提缰,背脊挺得很直,紧紧地绷成一条直线。

  走在最前方的人,永远不会让身后的人看到他的悲喜。

  即使此时此刻,他仍冷静镇定,不徐不疾地指挥道:“霍肆渊、张真、胥审,列阵,射击哨兵。”

  霍肆渊、张真、胥审三人闻令,率兵出列。骑兵列成两排,弯弓搭箭,齐齐射向城头。城墙上本就只有寥寥数人,见敌军攻来,指挥官弃旗而走,其余人纷纷逃命。

  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城墙,打开城门,攻入城中。

  彼时凉州城已然大乱,百姓奔走逃窜。

  晋军抓了数人询问之后,方知万俟瑜瑶昨日率军攻至凉州,刘珩连夜弃城而逃,今日一早代军便攻入城北,大肆屠杀。

  温衡闻讯,面色陡变,一夹马腹,疾驰而出,脱离队伍,向北而去。初一挥鞭策马,追了上去。我大叫一声:“桓之!初一!”无暇多想,亦跟了上去。

  愈往北行,愈是乱象丛生。

  初时只见逃窜的百姓,后来便见着一队一队披发赤膊的骑兵,像是狼逐羊群一般,围追着惊慌失措的百姓。

  我和温衡、初一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我呼喊了几次,声音皆被吵杂哭喊的人声盖了过去,他二人逆着人群而上,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拥挤纷乱的人潮中。

  我吓得面无人色,尖叫道:“桓之,初一!等我——”

  岂料这声呼唤未传至温衡和初一耳中,却引起了几名代国骑兵的注意,几道骁狠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到我身上。

  他们交流了几句,再看向我时,仿佛捕捉到了猎物的猎人,目光里有着无法掩饰、亦不屑于掩饰的的兴奋与嗜虐之欲。

  我明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想也不想地调转马头,拼尽所有力气,夺路狂奔。

  可饶是如此,追逐在身后的几名骑兵亦离我越来越近,其中两人向左右岔开,围在我两侧,口中不住发出教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吆喝声、嬉笑声。

  我咬紧牙关,死命奔逃,可马腿为人所绊,登时将我的身子甩了出去。一双手自旁边伸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凌空提起,一下子拽进了怀里。

  我煞白了脸,握紧拳头,大声威胁道:“我认得拓跋飞!还认得万俟瑜瑶!你们不能伤害我——”

  可他们听不懂我说话,又或许根本没有耐心听我说话。掳了我的那名骑兵直接扯住我的衣领一撕,“刺啦”一声,露出半边肩膀,其余人见状,皆大笑出声。

  这笑声犹如千万根钢针一齐刺入我的四肢百骸般,引起了神经的剧烈反应,一阵阵痉挛过后,恶心、恐惧、憎恶等诸多情绪涌上大脑,一时脑袋胀裂欲炸。

  那骑兵蔑笑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一手扣着我的腰,一手作势来扯我腰带。

  正在这时,我忽闻有人唤我的名字,立时放声大叫:“李大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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