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八章:殊途(下)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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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八章:殊途(下)

  “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拓跋飞怒气冲冲地道:“这才几日,你看看你这副丢了魂魄的样子!大半夜还跟姓温的呆在一起,你活腻了么?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没注意时辰。”

  拓跋飞回过头,目光在我脸上顿住,愣了一下,眉头拧了起来,质问道:“你怎么又哭了?”不待我回答,他一脚踹开门,指着温衡道:“姓温的,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我赶紧拖住他的胳膊,急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有些难过,跟桓之没关系!”

  温衡轻拂衣袂,不急不躁地道:“我若‘欺负’一个姑娘,断不会教她哭。”

  我想了一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拓跋飞想了一想,仍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气恼道:“你不使坏,她怎么会哭?”

  温衡笑道:“我若使坏,她怎么会哭?”

  拓跋飞立时被绕了进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快走,你说不过桓之。”我拉了几下,见拉不动他,气道:“你还想咬人家不成?”

  拓跋飞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脏死了,我才不咬他。”

  有那么一瞬,我看见温衡的眸色沉了一下,可也只是一瞬,快到几乎无法捕捉,他仍戴着那副风轻云净的笑脸,不徐不疾地道:“若非你提醒,我险些忘了今日尚未沐浴。”

  我赶紧顺着台阶下,笑道:“那就不打扰你了,我们先走了。”

  说罢,我连拖带拽地拉着拓跋飞就走,待走得远了,我才回过头,厉声道:“拓跋飞,你这么说话真的会得罪人的!好在桓之脾气好,换作旁人,不动手才怪!”

  拓跋飞的神情是掺着些懊恼的,可见也有悔过之意,但偏偏死鸭子嘴硬:“动手就动手,我又不怕。”

  我生生将飙出口的“野蛮”二字吞回肚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可知有句话叫作‘先礼后兵’?意思就是,遇到事情,先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再动拳头。”

  拓跋飞嗤之以鼻:“那是你们华夏人的规矩!”

  我态度强硬地道:“谁的规矩好用、管用,就用谁的规矩!”

  拓跋飞冷哼一声:“难道你们华夏人就什么都是对的?”

  我沉默不语,倒不是我争论不过他,而是我不愿把个人矛盾激化成民族矛盾。我放开他的胳膊,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是夜,我一宿未眠,不停在自己脑壳上又摸又敲又打,琢磨着温衡说的每个字、每句话,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想,可终究也没想出什么来。

  次日,我仍同温衡去采药,仍是晌午归来。

  往日我与拓跋飞闹得虽凶,和得也快,没有隔夜仇,常常前一秒不共戴天,后一秒勾肩搭背。这次却不然,他不肯理我,我也不想理他,两人冷眼相对。

  到了傍晚,拓跋飞先沉不住气,堵住了我的路,质问道:“为了那个姓温的,你就不理我了?”

  我气急反笑:“难道事情有问题就全是别人的错?你不会反思一下自己?”

  拓跋飞显然不会反省己过,一根筋通到底:“华夏人都厌恶胡人,你是不是也厌恶我?”

  “我不讨厌胡人。”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讨厌的是粗鲁、蛮横、不讲道理的人。”

  拓跋飞转过脸不看我,过了半晌,别扭地道:“我不是粗鲁、蛮横、不讲道理的人。”那模样竟有些像乞求爱怜的小动物。

  我不由心软,他再怎么高傲倔强,到底还是个孩子,而孩子总是渴望被关注、被认可,害怕被漠视、被否定:“我从没讨厌过你。我要是真的讨厌一个人,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

  拓跋飞侧过脸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恭送走拓跋飞这尊大佛,我又将自己锁在房里,记诵近日所学,钻研草药学问。勤奋好学倒也有之,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怕闲下来,人一旦闲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即使我竭力克制,可仍时不时会想起雪夜中他孤寂的身影,而想起时,便会生出一股子冲动:便就此不管不顾,不再权衡算计、瞻前顾后,只飞奔向他,从此刀山火海陪他闯,天涯海角随他走。

  我若是杀伐果决之人,做出决定后,便会辞行,毅然离开。可我却一再拖延,好像这样拖着,就不会到分别的那一刻。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路。”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说给自己听,“他的伤也该好了,没什么好挂心的了,不能再这么拖着了。”我点了点头,轻声自语:“嗯,我知道了。”

  翌日清晨,我在驿栈门口等了温衡许久,不见他人影,便去他房里寻他,他也不在房里。我打算穿过院子去厨房找人,刚绕到转角处,便见刘恕坐在房门口。

  我不愿跟他照面,便悄悄退了回去,想着等他回房后再走,可等着时,却又忍不住偷偷望向他。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眉头微锁,轻抿薄唇,神情有些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

  清晨风寒露重,他却只着单衣,风一吹时,便勾勒出两肩瘦削的线条来。

  数日不见,他清减了,唇边又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模样很是憔悴。

  我攥紧衣角,缩在墙角的阴影处,心一抽一搐地疼着。

  好在未过多时,温衡走了过来,见状后,进屋拿了件皮氅披在他身上,叹道:“怎的不好生在屋里呆着,偏跑出来吹冷风?”

  “屋里太闷。”刘恕简短地回了一句,便直截问道,“西边儿战事可有进展?”

  温衡道:“羌王只在边境之地劫掠一番,便蛰伏不出,公子喻尚未有动作。”

  刘恕道:“羌王不过想抢些粮食过冬,怎会动真格?给程颐去封密函,教他适时上表,俱陈边塞苦寒之状,细数刘珩劳苦之功,以安众心。陈容那边也令人勤打点着,开春后即可谏言增援兵马粮草,务使供给充足。”

  温衡问道:“公子想以十分利益驱使之,令其割肉?”

  “割肉?”刘恕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今次我要教他出尽风头。”

  温衡不解道:“这是何意?”

  刘恕道:“梁王派阴千山来探我深浅,怀疑与威胁参半。此时托刘珩一把,他声势越大,对我们越有利。”

  温衡颔首道:“原来如此。”他顿了一顿,道:“走漏风声之人查出来了。”

  刘恕问道:“谁?”

  温衡轻叹一声:“公子府上,赵夫人。”

  刘恕面色一冷:“果然是她。”

  温衡问道:“可要除之?”

  刘恕冷笑一声:“不必,留着她,我有用。”

  温衡点了点头,又道:“说了个坏消息,再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刘恕道:“北边儿有动静了?”

  温衡扶额道:“他日医术见长,我定要替你治治这未卜先知的病,否则此生还有何惊喜可言?”

  刘恕淡淡地道:“说罢。”

  温衡笑意盈盈,道:“以赫连、柔然、高车为首的东族部落不满万俟盛父子的合并政策,举兵谋反。而万俟跖丹在剿叛途中,被亲卫割下首级献予东族联军首领。”

  刘恕眸光一闪,道:“机会来了。”

  温衡舒了口气,笑道:“不枉公子多年经营。”

  刘恕沉思半晌,道:“即刻传信予瑶儿,教她千万按兵不动。可佯作悲痛成疾,藉养病之由,先回托克托,不露声色占之。余下的事,待我回凉州再议。”

  温衡道了声“是”,再道:“拓跋飞——”

  刘恕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不必牵连他。”

  温衡道:“我知晓了,公子还有何安排?”

  刘恕道:“我要亲自见夭梨一面。”

  温衡颔首道:“我即刻准备。”

  刘恕挥了挥手:“你先退下罢。”

  温衡道:“你也回屋歇息罢,你这副身子,可经受不住如此重的寒气。”

  刘恕点了点头,起身回房。

  待他回了屋、关了门,我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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