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二十四章:王与匪(下)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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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第二十四章:王与匪(下)

  阿福只吃了小半碗奶,便睡着了,我给她盖好被子,手才闲下来,身子蓦地一轻,却是被刘恕打横抱了起来。

  我一时惊怒交加,又苦于不敢大声吼叫,怕吵醒了阿福,只得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声音一弱,气势全无,听来无力得很。

  刘恕大步流星地行至内室,将我抛在床榻上,我正欲坐起,他已倾身过来,二话不说地擒住我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处。

  我胳膊动弹不得,便弓起膝盖胡乱踢腾。不知撞到何处,他忽痛哼一声,急急喘了一大口气,闷声道:“你这疯婆子!你想废了孤么?”

  我反应过来踢到了他何处,顿时羞红了脸,气恼地道:“废了你才好!”

  刘恕低声道:“能不能打别处?废了孤,晋国就完了,你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被他的话逗得险些笑了出来,忙别过头去不看他,恨声道:“我不打你,打你脏了我的手。”

  刘恕一本正经地道:“多谢黎大人不打之恩,小人感激不尽。”

  我呜地一声哭了出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无赖!臭流氓!”

  刘恕放开我的手腕,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道:“睡罢,听话。”

  我背过身去,呜咽道:“你走。”

  刘恕不动:“你睡了孤便走。”

  我怒道:“你先走!”

  刘恕仍不动:“你先睡。”

  我拗他不过,闭上了眼,不再理他。

  次日醒来时,阿福睡在我身旁,小小的身子偎着我,我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脸蛋儿,心化成了一片水。

  “阿福,你知道么?阿娘其实好想有一个像你这般可爱的孩儿……我定会好好珍惜她、爱护她、陪伴她……”

  “你出生没多久,便没了娘,你爹爹以后会娶很多很多女人,生很多很多孩儿,待他初为人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不稀罕你了,那时候你无依无靠,又无人照拂,你身子还这般羸弱,一个人孤苦伶仃,该怎么办呢?”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心酸难抑,淌下泪来:“阿娘日后回了楚国,定会很想你,等你长大了,来楚国看阿娘好不好?要是你在晋王宫中过得不快活,被人欺辱了,就偷偷跑出来,到楚国来投奔阿娘罢……阿娘虽不及你爹爹富贵,可阿娘若有口饭吃,便决计不会教你饿着……”

  我想到回楚国,心里竟无多少欢喜,只觉迷茫,喃喃地道:“回了楚国,阿娘又该怎么办呢?阿娘生不出孩儿,阿娘的夫君要延续香火,便要娶别的女人,与别的女人生孩儿,他有了自己的妻儿,阿娘是不是就成了多余的人?他说不在乎孩儿,是哄我的,还是真的?我不知道。”

  “他到底在乎什么呢?我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有那么一刻,我竟会觉得我的星湖已经死了,这是为什么?他藏着太多秘密,而我太笨了,实在猜不透他,看不透他……甚至连跟他没有关系的外人都比我更了解他,比我更懂得他……”

  我使劲在自己头上捶了几下,直打得自己脑袋里嗡鸣作响,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才慢慢散去:“星湖,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

  我摇了摇头:“我必须相信你,只须相信你……”

  我又看向阿福,苦涩地笑道:“阿福,不如阿娘带你跑路罢?阿娘本事再不济,赚钱养活咱们娘俩儿,也不成问题,我们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去,好不好?”

  我正说着,阿福醒了过来,我伸出手,她休息了一夜,精神好了许多,迅速抓住我的手,笑了起来。

  我唤葳蕤进来伺候,葳蕤给阿福换包被时,道:“姑娘,公子昨夜宿在偏殿,未回德和殿。”

  我微微一怔,昨夜我虽眯瞪,但半梦半醒间,分明察觉到刘恕将阿福抱来床榻上后,便自行离开。

  葳蕤又道:“公子睡在外间的软榻上。”

  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道:“公子何时走的?”

  葳蕤回道:“不到卯时。”

  晚间,刘恕回宫,来了偏殿,挥退葳蕤,自己挽起袖子忙前忙后,与我一同照料阿福。我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踮着脚尖,悄悄走到门口往外瞄了一眼,果然见他躺在软榻上。软榻比床榻小许多,他个头高,腿放不下,只得一条腿蜷着,一条腿担在地上,这般睡姿,怎会舒坦?

  我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怒气,气鼓鼓地回到床上躺着,睁着眼睛挨到了天明。

  第二日,我在软榻上铺了一床厚褥子,又放了一床厚被子。

  他来后,我仍不理他。

  半夜,我再度失眠,鬼鬼祟祟摸到门口,偷偷一瞧,发现他把被子踢到了地上,无名之火再起,生生按住自己那双挣扎在中邪边缘、快要不受控制的手,暗暗骂自己:黎墨,你可有点儿出息罢!你为什么要给他盖被子!冻死他才好!

  我转身回房时,听到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他在软榻上睡了两夜,莫不是染了风寒?一念及此,我的腿便再迈不开了。

  过得片刻,他又咳嗽了起来。我幽灵般飘了过去,捡起地上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正待收回手时,他忽地握住我的手,眸子却未睁,轻声呓语道:“莫再恼孤了……”

  我抿紧唇不说话,只将手往回扯,他稍用力一拉,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仍闭着眼,低声道:“孤的心也是肉长的,会疼。”

  我沉默不语,手却再使不出力气来,顺从地贴在他胸口上。

  良晌,他未再开口,亦未再动作,方才之言犹如梦呓,云烟过眼,不留痕迹。

  待他呼吸绵长,酣然入梦,我才轻轻地抽回手,回了里间。

  此后数日,刘恕不在宫中,未知去向。

  是日,大吉祥前来传唤,道:“公子请姑娘前往昭德殿。”

  我稍事整理,来到昭德殿,刘恕坐在议事厅的主案后,彼时厅中尚无旁人,刘恕见了我,道:“到屏风后坐着,待会儿孤与人议事时,不得发出声响、不得随意走动。”

  我躬身道了句“是”,走到立在刘恕身后的屏风处,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跪坐下来。

  刘恕道:“大吉祥,传梁大夫蔡献、梁大夫程颐、梁大夫陈错、秘书官魏子羽、参事赵秋生、军库督察官钟瑾。”

  大吉祥得令,即传召六人入殿。

  君臣礼毕,众人各自入席,刘恕道:“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仍是为商议代国之事。代王向我国索贺兰山及十万妇女,以赎代军所侵占之国土。为今之计,权宜从之。”

  众人皆道:“公子所言是极。”

  刘恕道:“蔡卿,你查得如何?”

  蔡献道:“回公子,已查实。”

  刘恕道:“报来。”

  蔡献翻开一卷竹简,道:“前梁东境二十三城,登记在案的奴籍女子七千七百三十人,官阊贱籍女子七百四十人;前梁南境十七城,登记在案的奴籍女子四千九百五十人,官阊贱籍女子四百二十人。”

  刘恕问道:“民间娼妓呢?”

  蔡献道:“人数约为官娼两倍。”

  刘恕再问道:“赎金呢?”

  蔡献道:“大多数四十两至七十两银,极少数超过百两银。”

  刘恕道:“蔡卿、程卿、陈卿,你三人合计一番,在现已收编的前梁所有城池中,五十两银以内,买年龄十五岁以上的女子,二十日内可买到多少名?”

  一炷香的功夫后,蔡献禀道:“回公子,不足三万。”

  刘恕沉默半晌,道:“七十两银以内,八岁以上呢?”

  再一炷香的功夫后,蔡献禀道:“回公子,可凑六万。”

  刘恕斟酌再三,方道:“陈卿,二十日内,可否从东境和南境的奴籍、贱籍女子中凑齐一万人?若凑不够,用民间娼妓去填数,七十两银以内的皆可赎出。”

  陈错翻阅着手中文书资料,沉吟片时,道:“可。”

  刘恕道:“甚好,此事交给你去办。”

  陈错道:“是。”

  刘恕又道:“蔡卿、赵卿,你二人负责采买,凑齐六万人。”

  蔡献、赵秋生道:“是。”

  刘恕问道:“钟卿,刨去半年军需,军库尚有多少余银可用?”

  钟瑾核算片晌,道:“回公子,余银约二百万两。”

  刘恕道:“如此,便先从军库提二百万两银应急。程卿,你再设法借二百万两银。钟卿、程卿,你二人协商,两日内拟出辖境增税方案来,务必三个月内把这笔账目填平。”

  钟瑾、程颐道:“是。”

  刘恕吩咐魏子羽协理诸事,与他汇报,待众人退下后,他道:“大吉祥,教方渐海进来,其余人都退下。”

  左右侍从即刻退至殿外,方渐海入殿后,跪拜于地:“参见公子。”

  刘恕颔首道:“平身,你到案前来,孤有事与你交代。”

  方渐海行至主案前,刘恕沉声道:“你替孤办件事,此事干系到孤的名誉,不得走露风声。”

  方渐海道:“请公子吩咐。”

  刘恕道:“杜羲卿现在河间城,你去见他一面,传达孤意,不论他用何种手段,十日之内,孤要三万个女人,教他不必担心,出了任何事,自有孤给他兜着。”

  方渐海郑而重之地道:“是,谨遵公子之命。”

  刘恕道:“方渐海,此事若办得妥当,回朝后孤向大王讨诏,直封你为一等侍卫。”

  方渐海身子微颤,再拜倒道:“属下唯愿追随公子,以效犬马之劳。”

  方渐海离开后,偌大的昭德殿便只剩了我和刘恕两个人,沉默许久,他道:“出来。”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主案前,垂首不语,他又道:“坐下。”

  我跪坐于他对面,仍低垂着头,他再道:“抬起头,看着孤。”

  我缓缓抬起头,望进他幽深的黑眸中,对视良久,他问道:“心里很难受?”

  我眼里浮起一层水雾:“公子,你这般行径与强盗土匪何异?”

  “说得好,孤亦觉自己与强盗土匪无异。”刘恕一笑置之,神情寡淡地道,“有的时候,君王与盗匪,没有区别。”

  我垂了眸子,涩声道:“公子今日唤我来此,有何目的?”

  刘恕意味不明地道:“增广见闻,磨砺心志。”

  我倏地抬头,惨然一笑:“何须增广见闻?我自己难道不是个例子?我方才坐在屏风后,听见你们商议着要采买八岁以上的女孩送往代国,真觉你们是一帮衣冠禽兽。我听见你差使方渐海与杜羲卿去劫掠妇女,真觉你比高家寨那帮山贼更凶残。可我凭什么怜悯她们?我和她们一样,都是你们这些上位者博弈的棋子。”

  刘恕抬起眸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牧野城破时,我心想,倘若武林也是为公子所破,或许我不至家破人亡。今日之事,换作他人,多半会直接命军队去杀烧掳掠,何用如此大费周章?若是跳出自己的立场,我有何理由责备公子?时代的车轮之下,谁人的命运堪怜?即便强大如公子,想要撼动这个世界的规则,亦如蚍蜉撼树。”

  刘恕定定地看着我,眼里露出悲悯之色。

  “在楚国时,你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愤慨个人之遭遇。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你早已明白的事。”我倾过身去,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心,“你说我心里很难受,你又何尝不是?你明知主宰游戏的人是个疯子,何必跟他作对?”

  刘恕敛了眸子,叹道:“早知你会这般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今日便不该教你来。”

  我身子往回退时,他拉住我的手,教我无法再动:“还恼孤么?”

  我心中窜出一团莫名其妙的邪火:“我恼谁不恼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轻笑一声:“旁人恼孤,与孤无关,可你恼孤,却与孤关系甚大。”

  这团邪火烧得更旺,我使力将手从他手心里拔了出来,他唇角笑意更深,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几乎未过脑,胡乱扯出个话题来应付场面:“代王为何最后只要了十万人?”话一出口,立时后悔不迭。

  刘恕眯了眸子,淡淡地道:“孤与她说,最多十万,她若再不听话,孤便揍她,揍到她听话为止,然后她就乖了。”

  我只觉他话里套着话,听着正经,想着又不正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恼恨地道:“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言罢,未顾请退,奔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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